刚刚忽然回忆起了自己写日记的事。

本来应该直接往聊天窗口里打字的内容。一来不知道会不会令人无聊,二来想要换个更稳定的记录载体。因为我多少感到有点意外,自己居然已经这么久没有回顾过这些回忆了。很难说还会不会有下次主动出现在我脑海中的时候。


八年前的某一天惹前任不高兴了。

经过了显然不可能记得的调解,最后决定每天往空间里发道歉的文字。持续一百天。

第一天写得蛮认真的,结尾用了优美词藻堆砌的排比,纷纷扬扬,以至于班长偷了拿去给全校做演讲的时候结尾用。

(当然把其中道歉的词语都替换掉了。他又不是去给全校道歉的。)

很快,我也不甚在意这件事了。因为当时似乎非常缺乏想象力的,犯错误的惩罚措施总是一定规模的日记。当一个人每天白天上课都在一本一本地写日记的时候,就不会觉得晚上再写一页纸的检讨书算什么大不了的。

说起来,每天的文字量虽然没定,但是我基本按照一张活页纸的散文诗的感觉去构思。散文诗的特点就是,写不出来就多换行,只要每行都有字就算成功。

先用纸笔去写,然后拍照发说说。说说配的文字大致是把末尾几句话重复一下。当然很多时候也会图省事,直接复读最后一句话。而这最后一句话从始至终都没有变化过:老婆我爱你。艾特某个过去的人。

站在今天的立场上,这是整件事当中唯一让我想撤销的部分。它极大地影响了我此后多年的择偶权,直到我大学毕业的那天,包括我喜欢过的人在内的很多人都总觉得我有女朋友。

一百天不长不短。我很快没有了继续道歉的必要和心态,写的内容也从表达歉意转向一般的日记。而等到期限到了的时候,我已经完全养成了每天写点东西发说说的习惯,不管有没有人在看,有没有人点赞。

于是就一写写了三年。

我对这个习惯最深刻的记忆是一盏充电台灯。宿舍熄灯以后,它变成唯一的光源孤零零地亮着。当我决定快要爬上床之前,端着脚盆去打一盆开水,把脚搁在盆沿上,边感受着蒸汽的热量估计水温边构思,然后接着温暖身心的热水开写。最后,在逐渐昏暗的灯光下拍了照,就关了灯立刻爬上床去。

绝大多数这都是接近于应急写作的行为,排除为了生日和纪念日而从白天就开始构思的大活。试想在考场上对着狗屁不通的命题发呆。五分钟以后怀揣怎么看都像是跑题了的大纲重新打开笔盖。这大概是类似的五分钟吧。虽然最后写下的是大纲本身而不是扩写出的废话。


这三年里,我换了一座城市,换了一所学校,换了一个班级。

说它是我目前为止人生中最没有意义的一段时光我想非常合适。

我没有学到任何有用的自然知识和社交知识,前者只维持在让我不会被学校赶出去的程度,后者只维持在,每况愈下的感情状态没有直接猝死的程度。

实际上如果直接猝死对我来说比实际发生的要好太多了。

诡谲的一点在于,我哪怕在当时就已经多多少少感受到了自己的无意义。我在当时就已经或多或少地意识到早就该分手了,或多或少地意识到自己在纯粹地浪费时间了,意识到自己这样下去会很糟糕了。我知道自己没有达到成功所需要的,最少的努力程度。但是我什么都没做。

某种意义上有点像一台知道自己启动不了的电脑。

和现在意义上的躺平也不一样。不是想要拯救自己的生活却无能为力。是压根就没有得出需要拯救的结论。我知道自己走在失败的道路上,所以呢。最终我还是会成功的呀。

这听起来不可理喻。但我确实在这种状态里一直呆下去,直到有一天生活彻底崩塌。然后再崩塌。然后出现了新的生活。然后又一次崩塌。

很难说崩塌是不是真的有助于大脑升级。也许只是单纯地岁数大了吧。这是另外的故事了。

如果说这段混乱时间里我做了什么有益的事,那么大概就只有这个日记了。

把出了问题的生活写下来并不会让问题得到解决,但是它会让我习惯于把问题写下来。

就算实际上没有读者,但在写的那一刻,思路是以一种倾诉的姿态,视角得以明显切换。

遇到问题要写。有了新的点子要写。反正不管有了什么疑问想法,第一反应就是试着把它讲给一无所知的人。讲完了再继续往下想,然后再讲。

有些时候我会疑惑,自己的表达能力在那几乎没说过人话的几年里面,是怎么维持住的。

在我还没有动手开始科研之前,没有试图去构造复杂又能说得通的逻辑去解决更加复杂的问题的时候。我都干了什么都逻辑搭边的事。

我是如何一步一步地走向成为逻辑机器的道路的。

我想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每天都要写点什么的习惯。这个习惯,和每周对家长总结一次自己生活的行为,共同促进了一种习惯性升华的思考方式。

总是去不停地追问,一件事背后的逻辑是什么。一件事的深层意义在哪里。本质是什么,把特例推广到一般情况,我们能得到什么泛用性更强的理论。

先形成了这样的思维模式以后,再去塑造对于正确的定义的时候,就会变得格外困难。对应的,塑造出的观念也会更加稳定一些。

耗时巨大的工程,终于快要完工了。


当然了,写日记还有一个重要的收获,那就是日记。

空间里的数千图文说说,已经在某一个双十一被自动化脚本彻底毁灭。

我也记不得实体被塞到哪里去了。也许还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存在着吧。

不过那些年的思路基本都在原地转圈。大概除了一些无病呻吟以外也不会找到什么吧。


在一切都结束以后。

日记的习惯又隔三岔五,时不时会复活一下子。

懒得动笔的时候,对着手机讲个十分钟之类的。

前年的某个时候,往某个虚拟女人的粉丝群里扔了几篇之类的。其中还有一篇被主播捡走发在账号上了。

当然,还有现在正在写的。

现在的我已经显然想得太多了。就算再写什么日记,也是出于别的目的了。

头几年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走了过多的歪路,时常会幻想一条 速通 路线。如何才能把此刻我所懂得的一切,以最快的速度全收集。

实际上,哪怕是在我印象中自己纯粹在走歪路的时候,也还是做了对后来有帮助的事。

我还是由自己所度过的全部时光所组成的。这些时光,不管被我自豪着的,被我嫌弃着的,都是不可或缺的。

当然,这也说明,我是被自己所度过的全部时光所限制着的。它们的不可或缺,正是它们限制着我的眼界,限制着我的见识的体现。在我的想象范围内,现实的我一定是唯一更能的我;而那些更好的我,并不会简单地通过对现存的我重新排列组合就能出现。

但也不会简单地不存在。

也不能被简单地想象。